白月光后记/我的父亲和母亲,我们的家庭

叨叨:前两天意外掉进时空裂缝,就买了点书回来,买书的时候一起买的回忆录,到手才发现作者叫齐静姝,是一个很厉害的小提琴家。翻了翻居然有意外发现,前面有介绍说她是知名文学家申和珍的爱女,我就想woc不会是齐衡的女儿吧!然后翻开一看发现真的是!!!我就节选了一点书里面提到哼哼跟和珍的部分出来给大家看~

 

译者言

本书是国际知名小提琴演奏家齐静姝女士,在七十余岁高龄时,在瑞士写下的一部英文自述。她青少年时期在中国成长,其后随其母,往返旅居于伦敦和上海。得益于良好的生活环境,她一直过着优渥的生活,接受其家庭和社会教养,娴习多种语言,其在小提琴演奏方面的天赋更是让她在少年时就在国际上崭露头角。

 

……

 

译文部分章节并承张玳女士读校,并此致谢。唯是才疏学浅,错误难免,尚祈读者不吝指正。

 

译者 向阳

 

 

 

第九章 我的父亲和母亲,我们的家庭(节选)

 

 

 

我出生在上海。

 

当时我们全家住在陆家嘴的一处别墅里,每逢节日,就要回到北京去(那是我的祖父母和外祖父母在的城市)。

 

我的父母都是北京人,我的户口所在地也是北京。可我在上海出生,在上海成长,我们家的饮食习惯、生活习惯都更加“上海化”一些,所以我一直自称是个新上海人。

 

家里的管家婆婆是从我母亲娘家过来的,她大约五六十岁,头发总是规规整整地拿发箍箍住。她管我的母亲叫小姐,管我叫小小姐。等我到了八九岁,因为她年纪大了,母亲就让她回北京安度晚年了。

 

我幼时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。因为我成长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——我的全部世界就是三层楼和屋前屋后的花园。我的母亲并不信任那个时候所流行的幼托机制,她停了几年的工作,以便全心地养育我。我仅仅上了一年的幼儿园,那之前的大部分时间里,都由我的父母来给我授课。

 

我的父亲在政府机关做事,他很忙,但每天晚上他都会尽量准时回家。我那时最大的爱好就是坐在屋子前面的台阶上等他。他总是穿着很正式的西装,在夕阳的余晖里,他看上去帅气极了,轻松蹁跹地推开铁门,他会把我抱起来,让我坐在他的臂弯里。

 

他时不时就会带着花束回家,那是给我母亲的——直到晚年他都依然保持着这个习惯,在我母亲去世以后,他专门在书房的一个角落给她准备了一个小小的供桌,每天更换新鲜的水果和花朵。

 

我的母亲是一个大学教授,她是一个温柔的人,永远平和、得体。她能把家里的一切事情都安排地井井有条,还和父亲的同僚夫人们都保持着很好的关系。她在某些方面对我要求非常严格,但在另一些方面又非常纵容我。很小的时候我就拥有了自己的练琴房、自己的小书房,她给我独处的时间,教会我如何在阅读中寻找自我,如何建构自己的世界观和价值观。

 

 

 

即使是在繁华的上海,我们家当时的经济状况也算是很好的。这得益于我们家族的积累,我的父母都出身于有名的书香门第,他们家里的族谱甚至可以追溯到宋代。

 

他们很富有,但他们并不把那些珠宝书画和不动产当一回事。从很小的时候我就不断收到昂贵的生日礼物,我母亲总是会把那些收起来,她说那些东西不值一提,凡是有钱的人都可以拥有,只有一颗真诚的心才是最重要的。

 

十三岁的时候我在梅纽因大赛上拿到冠军,父亲送给了我一条项链,那是父亲的家传珠宝,一条克什米尔蓝宝石的项链,周围镶嵌了很多钻石。母亲有时候会抱怨父亲太夸张了,她认为我还是一个小孩子,根本用不上这些东西。但父亲不为所动,他觉得这些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,他总是会说:“什么东西都比不上我的女儿。”但父亲是拗不过母亲的,所以最后那条项链还是好好地待在银行保险库里。

 

 

 

如同大部分中国人一样,他们重视教育。

 

我的大部分兴趣爱好都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养成了,我的父亲教我绘画、骑马、击剑,我的母亲则把她的一手好字教给了我,她是我的英语、法语、拉丁语启蒙者,我唯一没能学会的就是烹饪——她是我们家的chef,平常的时候她不做饭,但是周末我们吃早午饭,她会做世界上最好吃的法式吐司还有馄饨。

 

父亲和母亲都精通好几门外语,很多人称赞我的语言天赋,但其实完全是因为我父母的言传身教。

 

我五岁开始学习小提琴,学乐器的人都知道很辛苦、很考验耐力。我能坚持下来的绝大部分原因除了有一点天赋以外,更多是因为母亲把这件事变成了一件全家的活动。父亲和母亲都和我一起学小提琴,后来因为父亲实在拉的太蹩脚,他就负责弹钢琴给我们伴奏了。他们从来没有逼迫我去学习过什么东西,很多事情我都是浅尝辄止,他们也不表示反对。

 

有一段时间我想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人——好像什么都会,什么都懂。

 

“姝姝,其实你不需要花这么多的时间学习——你在我和妈妈的心里,已经很优秀了。”一天晚上,父亲照常给我送热牛奶,但他并没有像平常一样离开,而是坐在我的身边。

 

“爸爸,你知道吗?有时候,我觉得我一辈子都不可能成为像你和妈妈那样优秀的人。”

 

“那是因为你没有看到我们年轻的时候,爸爸和妈妈都已经快要五十岁了,我们的年龄是你的将近四倍,我们有比你多四倍的时间去学习、积累、修正我们曾经的错误。在你这么大的时候,我肯定没有你这么棒。等你到了我们现在的年纪,你也一定会比我们更优秀。”

 

“真的吗?那妈妈呢?”

 

“我猜,妈妈也许和你差不多优秀吧。”

 

父亲唯一一次严厉地斥责我,是因为我告诉他隔壁病床的男孩子在打吊针的时候哭了,而我没有。那时候我病了好久,满心想以此来表明自己的勇敢和不同,却得到了一顿批评。

 

事后,他抱着我说:“隔壁病床的小哥哥哭,是因为他打的吊针的药水,输液的时候会很疼。你仅仅因为自己看到的表面就去嘲笑人家,这样是不对的。你以为你优胜过人家,其实只是因为你承受的痛苦少于别人。姝姝,不要认为自己的优越全部是因为自己的优秀,也永远不要去贬低比自己弱小的人,我们要承认自己的弱小,而不去逞强。”

 

我一直记得这番话,我的优越之处不全在于我的努力或者付出,也在于我从一开始就拥有很多东西。

 

 

 

 

不同于父亲,母亲是个热爱交游的人,印象里,每当周末,我们总是有很多客人。其中一些是他们工作上的伙伴,更多的是母亲的朋友。他们在客厅里喝茶、聊天,聊哲学、文学,有时候就是简单地叙旧。这个时候,父亲总是默默地在一边注视着母亲,好像她就是他世界里唯一的光。

 

比如井然先生,我最初的小提琴老师,就是我母亲的朋友。当我小的时候,我总是叫他然然叔叔。他曾经是米兰音乐学院的学生,后来转行做室内设计——我们家在上海的漂亮大房子就是他的手笔,每个细节都充满爱和温暖,他教会我,弹奏音乐就像是设计房屋一样——你不能仅仅想着这样做合不合理,你得对它倾注情感,它得是活的。

 

面对客人,母亲总是非常高兴,她从来客们的手中接过鲜花和当季的小点心,给他们端上热腾腾的茶或者咖啡,而在炎热的天气里,无论什么时候有客人来,她都能准备上解暑的甜汤或者清凉的薄荷西柚茶。

 

关于夏日我最美好的记忆,就是在我们家的玻璃客厅里,外面雷声滚滚、大雨倾覆,母亲会在我睡觉的沙发边上放上一盆新鲜的水果,在小香炉里放上一些薄荷。父亲会在一边的高脚木桌上办公或者读书,他们会凑在一起轻声地讲话、说笑,喁喁细语和雨声交织在一起,令人踏实。

 

 

 

父亲是一个粗心的人,他总是忘记自己把东西放在什么地方,母亲笑话他,说他是把脑子都放在单位不带回家。笑话完,母亲还是会帮父亲找东西,而且永远都能找到。

 

母亲在我们的世界里永远那么强大,这个世界上没有她做不到的事情,她从来不发脾气,不管面对什么事情她都说:“不要紧,会好起来的。”

 

2041年冬天,我和丈夫、孩子们都在维也纳没能回国过年,忙完新年音乐会,我们才知道母亲得了严重的肺炎。母亲在电话那头轻描淡写地说:“亲爱的,没事了,医院里有一大堆人围着我转。我一定会好起来的。”那时候她已经不再年轻了,可她的语气、音调一如既往地安抚着我,我对母亲有百分百的信任。

 

她也是这样安抚着父亲的。仅有2057年的那个冬天,我们都围在她的床前,她有点疲倦地靠在父亲怀里。曾经纤嫩、修长的手已经变得干枯、苍白,由于长期的化疗,她瘦得吓人。

 

她用瘦弱的手握住父亲,她说:“我可能不会好起来啦。”

 

 

 

 

我长大后曾经听闻我父母的婚姻起源于一场并不幸福的家族联姻,但我从来不相信那是真的。

 

因为他们如此地深爱着对方。在他们近四十年的婚姻里,我从来没有听他们吵过哪怕一次架。父亲从来不忘记任何一个节日,母亲的生日、订婚纪念日、结婚纪念日……

 

有一年母亲生日,我们都在伦敦,父亲甚至推掉了手头的工作到伦敦来,把我“塞给”他们的好朋友路易叔叔,就为了和母亲有个二人世界。这样的事情他整整做了三十九年,从2019年他们结婚那一年,一直到2058年我母亲因病离世。

 

我母亲去世的时候已经是七十二岁高寿,父亲已经七十五岁了,他坚持亲手为我母亲穿衣服、整理遗容,他坐着和母亲讲了一整夜的话,不愿意让殡仪馆的人带走她。母亲的骨灰没有下葬在他们一起选好的墓地里,他一直把骨灰盒放在自己的卧室里,唯物主义者如他,坚信母亲的灵魂就在他身边。

 

在我父亲生命最后的岁月里,他不愿离开上海那座承载了太多记忆的房子,一个人深居简出,清瘦、沉寂。他固执地要求佣人把所有东西都维持母亲在世时的原貌,其实东西从来没有改变,花花草草也还是那些,但他总是哪里都不满意。他不和佣人们生气,就自己跟自己生闷气,给母亲写信。我整理遗物的时候翻到一大箱的信件,有一封信这样写着:

 

“和珍:

 

见字如面。

 

今天你不在,屋子里的雪茄剪又不知到哪里去了,我翻了好几个屋子也没有找到,佣人们也帮不上忙,又想到你最恨我抽烟,抽雪茄你更是深恶痛绝,我就想,一定是你不愿意我抽……”

 

后面纸张发皱、字迹模糊,是我的父亲落泪了。

 

母亲从来不说他们结婚前的故事,但有一次她曾说,她和父亲相识七年,前面荒废了四年时间,第五年才开始正经恋爱,第八年结婚,第九年就有了我。我问她为什么呢?

 

她说,因为前面四年,她和父亲都在学习如何去爱。

 

时至今日,我依然记得当时母亲沉静如海的眼神,她温柔地抚摸我的头发,夜风吹过我们的衣角,我们坐在屋子外面的长廊上,父亲从屋子里端出冰镇的瓜果饮料。然后母亲站起来,父亲自然又亲昵地搂住她,在她额头上亲吻了一下。

 

当他们站在一起的时候,当他们对视的时候,就好像没有什么能够把他们分开似的。他们天生就应该在一起,手拉着手,肩并着肩,寂静无言地相爱着。

 

他们之间的爱情是我一直认为理所当然的东西。直到我自己结婚之后,我才明白这样的婚姻生活有多么难得。同他们相比,我的生活并不拮据、也并不忙碌,但我不能做到像母亲那样把每件事情都安排的井井有条,丈夫也不会做到像父亲那样一个完美的丈夫和父亲。

 

我理解人与人之间的爱各不相同,我羡慕父母亲之间的感情。

 

 

 

当我回忆起往事,我意识到,我父母的生活方式给了我多么大的影响。在我的那个时代,我的同龄人中,我是无比幸运的那一个。不仅仅是因为我出生在一个富贵之家,因而我有机会选择和拥有我自己想要的人生,更是因为我是我的父母的孩子。

 

我相信父亲和母亲没有骗人,他们的确用了四年时间明白了如何去爱,我一生的幸福都是因为我童年有一个幸福的家庭,我是他们爱的结晶,他们用无限的爱意灌溉我、哺育我。

 

三十八岁那一年我失去了我的母亲,我拥有那一片失乐园也就塌了一角,父亲郁郁寡欢鳏居十二年后,也与世长辞,至此,我的全部童年就随着他们的离去而封存起来了。

 

但比起悲伤,我更愿意相信,是上帝蒙恩,终于让他们得以团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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