衡你/故烧高烛照红妆/一发完

补档





1、

多年后你们已经是耄耋老人,院子里那一树海棠依旧开的如火一样艳丽,树下,小重孙子们在欢笑闹腾,你握住他的手,就如同你们成亲那一天一样。在失去意识前你想,总归是做到了,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。

 

 

2、

上月初家里刚刚给你办完十岁小生辰,你才抱着齐衡给你送的一只小小的玉葫芦笑眯了眼,就听见平宁郡主和母亲的议论。你竖着耳朵听了半晌,却不是个好消息——齐大人因着身上盐使司转运使的职务,要到登州巡查盐务,妻小都要随行着去。自然,齐衡也得去了。

 

齐衡的母亲平宁郡主,和你母亲是闺中密友,更兼之些折七绕八的姻亲关系,仔细论起来,你俩也算是个表兄妹,只是表了几层就不好说了。但你心里头隐隐约约明白,世家大族之间人情往来,哪里只是看姻亲姊妹呢?平宁郡主虽是嫁的门当户对,但齐大人乃是次子,不比你父亲是袭了爵的英国公,纵然是夫妻和合,郡主娘娘每每谈起总是扼腕。

 

大人只当小孩子不懂事,后宅里的话在你面前是常提的。你哪里耐烦听这个,把玉葫芦攥在手心里就跑出去了。

 

“衡哥哥!你送我的玉葫芦我很喜欢,等你今年过生辰,我也送你个你喜欢的。”你当着他的面把那只小玉葫芦挂在脖子上。其实齐衡家里早就提前给他取了字,叫做元若。你却觉得衡字是你叫习惯了的,怎么也不愿意改。

 

“我今年生辰可不在京城了,你是要赶往登州给我送贺礼不成?”他坐在回廊边,懒懒地靠着柱子问你。他在郡主娘娘、在大人们面前总是端正又自持的,可你还是更喜欢他这样随意的样子。

 

你皱着眉,怎么能说动母亲让你去登州呢,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啊。

 

他看着你噗嗤一乐,拿指尖点了点你额头,道:“笨丫头!我回不来你就先留着嘛,等我回来了你再一道给我就是了,我还能怪你不成?”说着随手折下了两枝海棠,“这一朵花就算一年,等我回来了,必定立马来找你要回我的贺礼,如何?”

 

“这一枝上可有十几朵呢,你耍赖皮,我只得了一件,你却要我给你十几件,”你跺跺脚,“又欺负我!”

 

“可万一说不好,我真要去十几年呢?”他面容忽然严肃起来,“倘若我真的十几年后再回来,你又如何?”

 

“我就……告诉郡主娘娘你昨天偷看平安侯家的小小姐了!”你眼睛一亮,“我还要告诉郡主娘娘你夸她漂亮!”

 

齐衡被你气到,作势要来捉你,你立马转身往里跑,一边跑一边喊:“郡主娘娘,衡哥哥有个秘密!他不敢让你知道!”

 

哪想平宁郡主正走出来,一把温柔地搂住你,道:“我们元若是有什么秘密,这样地怕你叫我们知道?”

 

你躲在郡主怀里冲齐衡挤眉弄眼的,最终还是轻轻带过:“衡哥哥前几天把他的袍角勾破啦,他怕您担心说他顽劣,那袍角还是我给他补的呢。”你在袍角绣了一只小小的衡玑,然后在衡玑的边上,绣了一朵同色的小海棠。

 

“这孩子……”平宁郡主失笑。

 

“小孩子一时间没注意,袍角被勾住了也是有的,倒是难得看见元若这样孩子气的样子,”母亲也笑。

 

“说来,两个孩子恰好差了五岁,等到五年后你们操办及笄礼之时,元若也年将弱冠了,”平宁郡主思忖道,“也不知道你家的这杯喜酒,到底是谁喝得。”

 

“孩子的事情,哪里有个定数了。”母亲却转开了话。

 

“你总是不舍得这个贴心小棉袄远嫁的,”平宁郡主低下头来问你,“你也不舍得远离你娘亲的,是不是?”

 

那一天齐衡终究还是把两枝海棠都带走了,玉葫芦在你手心被攥得发热,他一边走出院门,一边还回过头来冲你笑。你忽然舍不得他走了,提着裙子就往他跑去。

 

“怎么了,不怕摔着。”他停下来等你。

 

“你要想要我的生辰礼,我自然不会小气,只是你要答应我几件事,”你掰着手指头和他一桩桩细数,“第一,我不曾送得旁人礼,你也不许送旁人;第二,你不能够忘了我;第三,你不能不回来,你要早点回来。”

 

平宁郡主在唤齐衡了,他一时情急,把随身带着的一只小玉扣给你,答应你以此做凭证,若是他有一条做不到,玉扣就归你所有。

 

 

 

当夜,父亲在外当值,你和母亲就在院中摆了张小桌用饭。

 

“我儿,你喜欢郡主娘娘吗?”母亲仿佛随意问问。

 

“喜欢呀。”

 

“那你觉得齐家公子如何?”

 

“衡哥哥吗?也很好啊。”

 

怎么个好,你也说不出来。你是母亲最小的孩子,上头有一个比你大七八岁的哥哥,一直在岳麓书院求学的,从小到大,倒是齐衡陪你的时间最长了。一来是母亲和平宁郡主多走动,二来则是你偶尔也去齐家的书塾听课,齐家有几个和你年岁相仿的小姑娘,虽说是搭伴念书,到底是齐家大房的孩子,你还是黏着齐衡的多。毕竟那一片是齐家大房的地盘,你俩严格来说,都算是外人,自然要抱团取暖了。

 

 

 

母亲的随口一问你不放在心上,每日自然是该如何过就如何过,照旧地去齐家书塾读书,只是少了齐衡这个难兄难弟,你难免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,只去了几次,就换成自己在家延师授课了,就是总也提不起劲头来,可见读书还是要搭伴才有趣。

 

齐衡虽有往京中来信,都是拜问母亲的,只偶尔在信中提及几句诸如登州海棠也开得甚好,“久闻世妹以海棠为生辰花,特此折枝二三,愿夫人及世妹共赏”,讲得文绉绉的。那海棠的确是漂亮,比之母亲特别叫人培育的也毫不逊色,登州到京城路途遥远,却还是刚刚折下来那样含苞带露的,着实叫你欢喜了好几天。

 

 

 

 

3、

时间过得飞快,一晃你都已经十三岁了。这年年节前,齐衡倒是回京城了,三年没见,你都觉得自己想不起来他的样子了。腊月十八是襄阳老侯爷的八十岁寿辰,这月初四,母亲带着你去拜访襄阳侯夫人,论理,你该叫这位侯夫人一声表姨奶奶,年年也都这么去,没想到这一次刚好和齐衡打了个照面。

 

你几乎都不认得他了,他这会儿可比你高多了,要比你父亲还要高了,一见面也不像从前那样喊你丫头了,老老实实地挨个行礼,到了你,才叫了一声“妹妹也好”,就不吱声了。母亲在边上夸些诸如“元若这孩子真是愈发如何如何”的话,平宁郡主像是看出你无趣似的,支使齐衡道:“带你妹妹去看看前边的红梅吧,今年的红梅开得正好呢。”

 

齐衡便又规规矩矩地告退,领着你往梅园去,一路上也不说话。你急了,故意踩他袍角,害他不成,反倒差点摔了自己。

 

“都十三岁了,怎么还毛手毛脚的?”他急忙扶住你。

 

你一把甩开他的手,愤愤道:“这会儿倒是肯搭理我了?我还当你去了登州,有了些别的什么妹妹,就把你这个在京城的妹妹丢一边去了!见了面只当不认识我呢。亏我还片刻不离地带着这枚玉扣,年年巴巴地给你备着礼……”你说得来气,直把那枚玉扣往雪地里一丢,转身就走了。

 

因是在别人家里做客,你也不好摆脸色给人瞧,只说是出去忘了拿个手炉,外面太冷了,你冻得慌,宁愿猫在屋里陪姨奶奶、郡主娘娘和母亲说说话。

 

平宁郡主有些歉意,道:“是齐衡那孩子不周到。”

 

“他也不过十几岁,哪里想得到这么多呢?”母亲客气道。

 

“不小了,前些日子六王妃还和我露口风呢……”

 

这就是大人们的事儿了,你心思不在六王妃上,对嘉成县主那个娇娇女也不感兴趣,满脑子都是齐衡对你爱答不理的样子,心里除了气,慢慢地还委屈起来了。坏齐衡,骗你骗得言辞恳切,还什么登州的海棠呢,照你看怕不是登州的小妹妹把他迷昏了。

 

 

 

这一日才打定主意了,一辈子不要见那个坏齐衡了,没想到隔日齐大人就携妻小来了。这回齐衡可进不了后院了,你只坐在母亲边上听闲话,不想哥哥叫你到他的小书房去,说是有两盆水仙开得很好,邀你去看。

 

小子给你打起帘子,你看见分明坐在西窗下的齐衡,就明白这俩人是一道串通好来骗你的。

 

“妹妹留步!”齐衡先一步叫住了你,道:“妹妹昨日给我一股脑按了不少的罪名,难道就连一个解释的机会也不愿意给我么?”

 

你冷哼一声:“小女不知道齐公子喊的是哪家的妹妹,小女只有一个兄长,断不是齐公子的妹妹。”又瞧他看着的确委屈懊恼,忍不住追问道:“你说我是冤枉了你,那么我且问你,你在登州,同盛府的公子小姐一道读书,管他们家的女孩子也叫妹妹,我可有说错?昨日你我相见,你对我仿若不识,一路无话,我可有说错?我是哪里冤枉了你呢?”

 

“你是听哪家跟你胡说?这样半真半假的事情拿来糊弄你,岂不是害你我离心?我昨日是顾及男女大防,又见你面色淡淡,只当你不想见我了。盛家公子同我一道读书是不假,可盛家的姑娘都是另在他处念书的。七年,男女不同席、不同食,除了儿时和你闹着玩,你可有看过我和别人这样?”他又放软语气道:“玉扣子我带来了,海棠我也带来了,这回你总该践诺了吧?”

 

你心知是自己误解了他,他又给了你个台阶下,闹得你一时间面红耳赤,急忙差身边小丫头回去给你拿东西。

 

“想来想去,也不知道送你什么好,家里面平时要什么物件没有呢,论绣工,我更是比不上那些绣娘的,为了这份礼,我可是把我最宝贝的东西都换出去了。”你打开那方锦盒,道:“昨日我听说,嘉成县主只对你瞧了一眼,便很是中意你,我就想这份礼我是备错了,她素来跋扈嚣张的,对这种东西更是不知珍惜,想来不能给你红袖添香的乐趣了。喏,据说是奚鼐墨,不比李墨难求,也还是费了我一番功夫的。”

 

你自己才说完就意识到,这话听上去是多含酸拈醋。

 

齐衡却笑得很开心,连连摆手:“又关县主什么事?我用一只玉葫芦,换得妹妹这么重的礼,是我让妹妹吃亏了。”

 

吃亏不吃亏你心里不在意,你心里更在意嘉成县主。最近这位县主可是炙手可热呢,和皇嗣沾边的事儿……父母常常在家提起,想来局面是不大好的,只是平宁郡主看着倒不是很想同六王府结亲呢,也难怪,嘉成县主美则美矣,脾气实在不敢恭维,动辄打骂身边的丫头,这些事儿你们小姐妹间都是传遍了的。

 

“你不要娶嘉成县主吗?”你小心翼翼地问他,“听说,他们家要有大造化呢。”

 

“他们家大造化与我何干?”齐衡反问你,“我娘心中属意谁,你当真不知?”

 

你咦了一声,道:“这又奇了,我怎么能知道郡主娘娘属意谁呢?我又不是郡主娘娘肚子里的蛔虫。”

 

齐衡一时间像是被你噎住似的,盯了你片刻,又叹了口气。正要再说话时,小厮拍了拍门,道:“小姐,夫人传人来找您了。”

 

 

 

 

4、

一踏进母亲院子,就瞧见平宁郡主和母亲挽着手走出来,临别前对你是夸了又夸,瞧了又瞧,看上去恨不得要把你抱回家似的。你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的,这半天的功夫,怎么就又对你更上一层楼了呢?

 

待送走了客人,丫头们开始洒扫布置,你懒洋洋地窝在炕上,和母亲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。

 

“我儿,过完年很快就到你生辰了,如今你也要十四岁了,可有中意哪家的儿郎?”母亲见你不答话,又道:“我的儿,你父亲如何也是个国公,他疼你,待你及笄是定然要为你讨个封号的,如何也不比郡王的女儿差,你若是有中意的,母亲如何也会考虑,不叫你盲婚哑嫁,错付了后半生。”

 

“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,女儿心里没有什么念想。”你一口回绝的断然,倒叫母亲有些惊讶了。

 

“平宁郡主多次向我提及,你和齐家那孩子是两小无猜,你们俩是佳偶天成,要我早早放你出嫁呢。”

 

这回轮到你惊讶了。

 

母亲大约以为你对齐衡是无意,又道:“如今京中这样的局面,虽说三王有意要从六王处过继个孩子——却也不想想,三王费这么大的功夫为六王做什么嫁衣呢?平宁本就性子高傲,断不肯要一个欺压在她头上的儿媳,这才又急急地提起此事。早年间…我也有过这个念头,齐衡那孩子,自然是好的。只是眼下你既无意,也是好事,索性不要趟这一趟浑水。咱们家再不济也是簪缨世族、清贵世家,你哥哥书院的同学里,有一个是江南谢家的嫡长子,我瞧着,也不比齐衡差……”

 

你低着头沉默了半晌,母亲已经说到谢家公子是如何丰神俊朗、人品如何的端正自持,言语间大有你若不反对,就趁早定下婚事,再过个一两年便可出阁的意思在。

 

“母亲,我若不愿呢?”你伏在母亲膝上问道:“江南虽好……到底太远了一些。”

 

武将出身的公子哥母亲是断不会考虑的,京中公侯伯家,但凡有身份的人家她都和你说了个遍,你一个也不肯点头。母亲怪道:“比得上齐衡的你嫌人家太远,近的你又嫌不如齐家公子哥好,我的儿,这世上的男儿,你莫非眼里只有齐衡一个么?”

 

这话一时间竟叫你失了言语。虽说女子都是要出嫁的,你却没细想过这回事儿。原因无他,只就你出身高贵、容貌姣好,家中父母兄长俱在,也没有什么庶兄妹,你的人生便是可想而知的一帆风顺。幼年时有长辈护持,长大些更是京中贵女间宴席上的常客,文人雅趣样样来得,身边多有人相伴。一想到出嫁二字,才想到原来大家总有散的一天,齐衡也有一日不再像从前一样能和你独处。你心里酸胀地疼,眼泪扑簌簌地落,被母亲一把搂在怀里。

 

“大好的事情,哭什么呢?你原是对齐家哥儿有意,怎么又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?你若欢喜,做母亲的还能拦着你么?只是他家是二房,大房若袭了爵分了家,少不得你日子要难过些……不过你爹、你哥哥都在,还能让你过上苦日子么?”母亲把你搂在怀里摇,一边拍拍你的背,“我儿一转眼都这么大啦,母亲是留不住了——”

 

父亲是早就同意了这门亲事的,齐家隔日便请了文渊阁大学士夏昭的夫人做保媒人,刚好赶在襄阳侯寿宴前两日,两家纳彩、问名、纳吉、纳征诸事一应俱已完备,交换了婚书,定了后年四月十六的吉日,十几天里,你已经变成了齐家二房未过门的儿媳了。

 

外孙子定了婚事,襄阳侯是必然有数的,且特意传人带了话,寿宴那一日要将你安排在主席上。母亲一听就知道是平宁郡主的吩咐,有意要京中都知晓此事,也有要压压嘉成县主的意思。

 

 

 

5、

寿宴上平宁郡主果然话里话外几番暗示此事,席间你就收到了不少心碎的小姐们仇视的眼神。隔着一道屏风你瞧不见齐衡那边是如何光景,吃完席大家到戏台去看戏,你心里烦闷,就想趁着今日天好,不如去瞧瞧上次没瞧成的红梅。你同平宁郡主说了此事,郡主也不拘你,遣了个小丫头跟着你也便随你去了。

 

谁承想齐衡也从席间溜了出来,正对着那一片梅林发呆。你蹑手蹑脚跑到他后边,叫了一声“齐衡”!他是被你吓到了,险些从台阶上一滑,你伸手去抓他衣襟,没想到两个人一齐摔下台阶,情急之下他只好抱紧你。一下子两个人滚作一团,齐齐倒在一片雪地里,他的手臂还牢牢地圈着你的腰,他就躺在你身下,你急着起身,没想到两人的披风都纠缠住了,都闹了个大红脸。

 

你们俩手忙脚乱地分开,你埋怨他道:“衡哥哥,你也太不禁吓了些,我不过是叫了你一声,怎么这么害怕?”说着你想起来些什么,道:“莫不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亏心事,这才慌了?”又联想到今日盛家那几位小娘子也在受邀之列,你脸色一沉。

 

他一眼便知你是误会了,好气又好笑地给你整理披风带子,一边道:“你想哪儿去了,别平白污了人家名声。我是在想,等到开了春,把我院子里那些湘妃竹挪走,栽几株海棠花树……”

 

是了,你曾向哥哥抱怨过,不知道现在文人都是什么毛病,好端端的花树非要说它是妖媚,非得梅兰竹菊才能一表清高的文人风骨。因为自己出生的时候,院中的海棠花一夜盛开,所以家中多植海棠树,就连你的小名里也带一个棠字。此番听到他这样的话,你羞得简直要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。

 

两个人都害羞起来,一时默默无话地对着彼此,不知不觉日头已经偏西了,他咳了一声,道:“晚来有风,妹妹还是回暖阁里坐坐罢,”又说,“丫头小厮们都不知道躲哪里去了,也不掌灯来,我送妹妹回去吧。”

 

你们俩肩并肩地走着,进了暖阁又被平宁郡主一齐叫到身边,挨着她坐。

 

“这是怎么了,两个人倒像是吵了架似的,都不肯说话。”郡主一下瞧瞧齐衡,一下瞧瞧你。

 

“衡哥哥……”

 

“妹妹是……”

 

倒把一众夫人太太都逗乐了,纷纷说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双。

 

 

 

 

晚上吃完席,大家都聚在一起说了些吉祥话,就要散了,你随着母亲一道往外走,谁承想就能这么巧,刚好和盛府一行人一道了。于是大家又是见礼、问好。你看了看那几个姊妹,果然生得各有各的美丽,可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,也不知道时过境迁,以后又会如何。

 

回府的马车上,母亲问道:“今日你后来怎么又和齐衡一道回来了?”

 

“不过是在回暖阁的时候遇上了,就一道走回来罢了。”

 

“真没吵嘴?”母亲再知道你的性子不过了,你从小备受宠爱,性子说不得跋扈,娇纵到底是有一些的,只怕你心里对那三年有计较,和齐衡闹起来。

 

“母亲未免把女儿想得小气了,若是真有些什么,衡哥哥虽然孝顺,又怎么肯放弃呢?到底要和郡主娘娘搏一搏的,今时今日盛家那三个姑娘见到我就不会是这样平静了。”吃飞醋归飞醋,你心底还是清楚的。齐衡是君子,但凡对旁人有丝毫的情意,也说不出要为你栽海棠那样的话来。

 

这一年时间过得飞快,自从定了亲,母亲也不随便让你见齐衡了,外头的年轻小姐们间的宴会也少让你去了,整天就是在家里要你学管家、看账本,拨算盘拨得头都要大了。什么好玩儿的事儿都轮不到你,外头怎么样的快活都和你无关似的。好在齐衡时不时托哥哥给你带些有趣的小玩意儿,有时候是一卷颜色格外漂亮的丝线,有时候是几个精致的泥娃娃,还有过削得飞不起来的竹蜻蜓——那是他自己削的,被哥哥笑话说是京城第一齐衡唯一做不好的事。

 

 

 

 

你在家里被拘着,齐衡和哥哥在书房里被拘着。家里原指望他们一道考今年的会试的,没想到临了还是出现了变故。

 

那几天都是阴沉沉的天,三王爷还是从六王爷那里过继了子嗣,父亲却不见大事落定的轻松,更是连着好几天没从礼部回来。

 

这天晚上刚刚打过两更的梆子,你心中惶惶,实在睡不着,忽然听到外面仆从们折腾出了好大动静,你连叫了好几声,身边的婢女才来回话。

 

“小姐,今晚外面怕是乱了,听说是守军在外面的巷子里和不知哪里来的官兵打起来了,这会儿夫人正调度府中的护卫,都把门落了锁守死了。”

 

婢女犹要拦着你,你还是透过门缝往外看了一眼,外头火光冲天,巷子地上全是血。

 

“爹爹呢?父亲回来没有?”你问她。

 

“……国公爷从前日里就没有回来过了。”

 

父亲管着礼部的事情,一旦真是谋逆之事,反贼第一个便是要内阁的大臣们写诏书,第二个便是要礼部服软给他们披上名正言顺的皮,倘若……万一真是……你不敢往下想了,

 

不过前段时间听说嘉成县主同高安侯家的长子定了亲,左右她是再也不可能硬要一个齐衡的了。这桩事儿当时闺中小姐妹和你说,还是为了逗个趣儿,那高安侯长子原是有个未婚妻的,为了同嘉成县主攀上亲,私底下还闹了些登不上台面的掌故出来,嘉成县主倒像是被高安侯长子迷了心一般,全不在意。

 

这一天两夜的你脑子里满是胡思乱想的,又想到齐家那边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,越发忧心忡忡起来。

 

直到第三日午时左右,父亲一身血污地回到家里,你的心才算是往下放了放。

 

“这回真是一个也没捞着好,”父亲和母亲低语道,“那天傍晚四王爷带着一帮人联合了小荣妃围了宫,咱们礼部也被人守着了,当夜就说三王爷没了,要兵谏圣上立自己为储。”

 

“他们要我们即刻着手准备四王爷登基事宜,我们岂能办?我便一口咬死要见到圣上亲笔诏书才可行,礼部侍郎周轩桓又在边上打太极糊弄那些武人,到底捱到了三大营又打回了城中。同僚们草草见了个面,我便赶紧回来了,想着你们在家里指不定如何担惊受怕。齐家应当也是平安无事,我走时恰好看到郡主的车驾从宫中出来。”

 

你在家里也熬了两夜不曾合眼,这会儿听到平安的消息,两眼一黑就昏了过去。

 

后来的事情,你是和其他几个小姐妹闲话时才知道的。原来高安侯为了摆脱那个未婚妻,竟故意找人轻薄于她,事后以此为由退了婚,那个未婚妻退婚那日就投了井,一命呜呼。好巧不巧,这位小姐姓荣,乃是小荣妃母家的小堂妹。听说小荣妃的哥哥为了报这个仇,当日就杀了高安侯一家,还将嘉成县主也轻薄了,连着六王爷和六王妃现在都已不中用了。

 

其中故事大家都不愿再提了,定国公家三小姐直呼后怕,你打趣她道:“你嫁个匹夫,一生草草,就再也不用遭受这些担惊受怕的事儿了。”被她好一顿埋汰。

 

“你倒是有个如意郎君了,京城第一美男子都是你将来的夫婿了,你自然是事不关己,高高挂起了。”

 

 

 

 

四月十六,宜求嗣、嫁娶。

 

五福太太正在给你绞面、上妆,周围一堆的人围着你说吉祥话,边上老嬷嬷还在叮嘱:“走出门的时候一定要哭出声来……”

 

你心想,这有什么可哭的呢,齐衡自是天下第一可托付的好郎君不说,郡主娘娘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,父亲为了你出嫁特意为你讨了恩赏,如今你也是个名义上的昌仪郡主了,齐家大房那群小姐太太们也没有人敢欺负你,日子这样快活,怎么才能哭得出来呢?

 

反正盖头一盖什么都看不出来,就嚎两声吧……

 

到了迎亲的时候,哥哥本欲好好刁难一番齐衡,奈何他俩旗鼓相当,实在难以压制,齐衡身边的小儿郎们又是好话说了一箩筐,又是撒了一地的铜板银片,也没能刁难成功。直至齐衡把你背起来,你还有闲心附在他耳边说话。

 

“你背着我,是不是觉得轻巧极了?我今天可连早饭都没能吃上。”

 

在锣鼓喧天声里,你听见他笑。

 

“娘子身姿轻盈,只是身上嫁衣繁复、首饰冗杂,故而有些分量。”他顿了顿,又说:“不管未来如何,我都会让你一辈子像今日这样安稳地靠着我。”

 

是夜,外头海棠灼灼染红了天,屋里龙凤烛长明到天亮,一夜被翻红浪、恩爱缱绻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6、

等到你们第二个孩子出生,又是个男孩儿。你郁卒地靠在软枕上,啐了他一口道:“我真是信了你的鬼话连篇,说好的是个女孩儿呢?”

 

这事儿说来也不能怪他。只是太医院的千金圣手同他说,极有可能是个女孩儿,他便信誓旦旦、喜冲冲地同你说,肯定是个女孩儿了。

 

不怪你俩偏心,实在是大儿子脾气既不像他,也不像你,活脱脱一个混世魔王,生下来就是来讨债的,一会儿欺负了大房的兄弟,一会儿欺负了你娘家的表妹,诗书上虽有些小聪明,第一首诗居然是取笑他爹是个妻管严,当夜就被你揍得嗷嗷哭。齐衡难得板了一回脸,接手好一顿训斥。你躲在墙角听父子俩说话,齐衡说:“你娘生你不容易,险些没挺过来,我让着她难道不是天经地义?”夜里风大,沙子眯了眼,眼睛疼得厉害。

 

第二个孩子满月宴,你列名单时正同他在卧房里闲聊。

 

“顾家那个顾廷烨,现如今是发达了。今次少不得也要好好安排他的位置,说来,他的新夫人倒还是你的旧相识。”

 

“是谁啊?”

 

“年前咱们不是一同去吃的他家喜酒么?你真是一点记性没长,不就是盛家最小的那个小娘子吗?”

 

他摆了摆头,道:“我们两家说来也无甚姻亲关系,又是文武不相干,也就是你时常操心各府间人情往来才上心。”

 

“你是清闲了,一头扑进那些政务里,殊不知我的‘政务’可比你的麻烦得多,”你叹了口气,“前几日娘亲和我吃茶,说上面有意将你外放个几年呢,到时候,少不得要举家地挪,届时又是一番周折。”

 

 

 

 

人人都说,齐国公夫人有福,本就出生高门贵第,丈夫原本只是二房的嫡子,却没想命运造化,竟被他袭了爵,一生夫妇恩爱和合,两个儿子个个都是进士郎,儿孙孝顺有出息,实在是个有福气的人啊。

 

你自己也觉得自己命好,齐衡一生并未纳妾,你从来都是专房之宠,为了你家里到处种着海棠花,直到两个人头发都渐渐白了,他还记着在回家的时候给你捎上你爱吃的糕点。

 

有一天晚上你做梦,梦见这个世界从未有过你,齐衡竟痴恋上盛家的三丫头,又被迫娶了嘉成县主,一生娶了三个妻子,从未得到过所爱。半夜里你被吓醒,被他抱着哄着,给你擦拭脸上的泪痕。

 

“齐衡,若是我不是我,若是世上从未有过我这个人,又或者,我和你并不门当户对,你怎么办呢?”

 

他只当你在说胡话,却还是郑重道:“若是这世上没有你,我便一世不娶,若是你和我门不当户不对,我就以命相搏,拼死也为你争一争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8、

昨夜雨疏风骤,浓睡不消残酒。试问卷帘人,却道海棠依旧。知否、知否,应是绿肥红瘦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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